2008年7月24日 星期四

上海隨筆 5 -- 教育書店



今天與舅媽午餐用畢,我本想再訪多倫路古街,看看多倫現代藝術館,或到莫干山藝文區。莫干山路倉庫改建的藝文中心,總讓我想起東柏林。然而,四十多度的溫度與潮濕難受的空氣,把我趕進了淮海路上的一家書店。

此書店名為<上海xx教育書店>。特別是"教育書店"四個字,"激活"了我的好奇心。位在市中心黃金地段的教育書店,規模有如敦南誠品大小,店裡有許多父母帶著小孩一起看書買書。教育書店並非只是店名,這家書店真的主打"教育"相關的書。

剛進店門,列隊歡迎的,是兩排木製書架,右邊的書架標著"暢銷"、左邊則是"推薦"。

暢銷書部分,有一系列南懷瑾詮釋著作的中國諸子百家等哲學思想叢書、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紀念著作,有鄧小平的生平、1978年到2008年改革開放的經過等等。也有一些翻譯的外國理財相關書籍、與賣到剩最後兩本的書<女人一定要嫁得好>。此外,暢銷書架上,還有一本由"中共國家宣傳部"所出版的propaganda宣傳書,內容除了共產黨政府多偉大、社會主義教育多完美、領導人多受人尊敬,還有各項中共目前強力推行的政策解釋,例如有生態環保、文明禮儀等教育項目。

"推薦書"的架上,多半是給父母閱讀的子女教育參考書,上面有三本讓我啼笑皆非的強烈推薦書,每本都有中國教育學者加持寫序推崇。

其中的兩本由同一出版社推出,一本書名是<如何培養了不起的男孩>,英文名為 Train a Fantastic Boy. 另一本則為<如何培養了不起的女孩>,Train a Fantastic Girl。

讓我覺得有趣的,是男孩那本,內容主攻如何訓練兒子陽剛、像男子漢、有出息,而培養女孩的書,就是專寫如何讓女兒快樂、活潑開朗、以後嫁得好。英文翻譯用"train"字,也令人發笑。

第三本推薦書,是由清末民初學者"丁福保"所著<少年進德錄>翻譯成白話,尊崇傳統儒家思想。裡面全是一條條的古訓守則,主題有修身、立志、治家、貞節、慎言等等食古不化的八股守則。

很顯然地,儒家道德教條,目前正在中國翻紅。這本過時的清代八股教育守則,居然被書店如此推崇:

"《中國成功家庭教育讀本》正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教子结晶。用前人指點的方法去教育孩子,可以讓我們少走教子彎路。因为有一個成功的模式在那裡指引着我們,這樣就会讓我們離成功更近..."

離開書店前,我走到宗教書籍的書櫃前,想當然爾,跟台灣或歐洲完全不同的一點,是有關佛教的書有一大櫃,裡面找不到任何藏傳佛教的書,更別提達賴喇嘛所寫的、長年皆為international bestseller的著作。最受推薦的作者,是台灣的星雲法師,他似乎在中國與不同的各類專家合著不少專書,有著佛教龍頭的地位。

下午教育書店一覽,也算是此趟上海行令人印象深刻的"娛樂"行程。暫且別提中共推出的很多愛國教育宣傳書令人莞爾,無數本專給父母教師看的許多育兒或道德教育書籍,八股過時的程度與這西化的國際大都市格格不入。更讓人體會這全國最現代化西化的大都市裡的許多矛盾、衝突的社會文化現象,果然其來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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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23日 星期三

上海隨筆 4 -- 登廣告要注意modality情態詞

我在上海發現很多平面廣告,slogan都很"謙虛",modality情態詞的使用都很小心,簡言之,就是話不是說得太滿太絕。

情態詞的高量低量(high/low modality),是表示語言意義"可能性大小"。一個句子若直述 "他去了公園",這句就比"他或許去了公園"情態來得低量、語意來得絕對。

而與中國的廣告相比,台灣廣告slogan情態詞量低,動不動就是"這是最好吃的xx"、"最受歡迎的xx"、"最健康的xx"等等。

然而,據從事廣告業的Nicole所說,在中國,若提不出證據,只能用"推測"語氣的高量情態詞,帶出產品的價值。例如: 上海知名的葡式蛋塔店"莉連蛋塔",廣告slogan即是:"這可能是上海最好吃的蛋塔"。除了使用"可能、或許"之外,還有廣告愛用,"有人說/聽說,這是全上海最xx的xx"。




若不加這些詞修飾絕對語意,就會是誇大不實、有欺騙之嫌,是要處罰的。

真有趣,既然中國在廣告方面能夠如此字句必較,要求絕對真假,為何不能在其他各事物上的真真假假、盜版正版等方面也多嚴格管理,杜絕各處的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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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隨筆 -- "文明"一詞的使用

走在上海街頭,讓我樂衷於作的事情之一,就是注意街上讓我發笑的生活倫理相關標語。

尤其是"文明"這個詞,被使用的範圍與程度之廣,幾乎每條街都有文明相關的告示牌。這全中國最現代化的國際大都市,正如火如荼地教導市民要當個"文明"人。

"文明"的使用定義,倒不是"野蠻"的相反詞,目前我找到的告示牌,"文明"的意義,對台灣人慣用的中文詞義來說,約莫有三大方向: 現代人該有的禮儀、事物的高尚程度、與模範的樹立。舉例如下:

(a) 許多公車站牌上都有"講文明語言"的標示。

(b) 一些現代化大樓門口都會掛著由上海政府頒發的"文明單位"金字招牌,其英文翻譯為"Model Unit"。




(c) 某些十字路口四角,也掛著"交通文明示範路口"的黃金牌,牌下有交通警察吹哨子指揮交通。或許是因為長期有派交警指揮,這些路口才變成"文明示範路口"吧? 因為沒有交警的地方,馬路立即如同危險虎口...



(d) 最近為了奧運,很多地方都在施工整修,我在工地外常發現以下的標語,告訴市民甚麼是文明的施工狀態:



我覺得上海市政府也得快推出 "文明騎車、不撞行人"、"文明冷氣機不滴水" 之類的標語。

(e) 昨天我試圖搭地鐵,發現候車處地上貼有許多標語: "先下后上、文明乘車"。




想不到,車還沒有進站,後面的人潮已經陸續擠到我前面,排隊在這國際都市,根本沒有意義可言。不僅如此,車一到站,車上的人都還沒有下車,門口已經站滿想擠入的人,當然,我也想擠進去的當下,被無數人出拐子往外推,我沒練過拐子手,所以即使一開始排在最前頭,還是沒有擠進地鐵的希望。


那時是晚上七點,正式人潮擁擠的時段,候車區並沒有任何人員維持秩序或教導搭車的人如何文明乘車,反倒是每個入站口,都站了幾個配警棍的警察,防止有人沒買票就跳入站內,即使如此,我還是看到很多人像羚羊一樣身手矯健躍入圍欄...

我連三次擠不進地鐵裡,喪氣地望著地上"文明乘車"的標語,黃色的噴漆,早已被人踏的烏黑...

(e) Nicole居住的盧灣區,目前四處貼有這樣的大字報: "
迎奧運、講文明、樹新風,爭創全國文明城區"。我剛到時,本來還覺得,隔沒幾步路就見到這樣的生活倫理教育海報,不但有礙市容也不太環保,但昨天搭過地鐵後,我開始懷疑,密集貼這些海報,真的有效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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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22日 星期二

上海隨筆 -- 行人走路請自保

我覺得,想在上海市區街頭當行人且全身而退,要隨時保有警覺心與勇氣。

在德國街頭,行人最大。無論走到哪,任何車子見到行人都一定要先禮讓。更別提斑馬線或人行道上,我們閉著眼睛走或許也能毫髮無傷通過。尤其在布萊梅,每條街道巷弄都有另外的腳踏車道,所謂人行道,真的只有人與貓狗會踏上去。

在台灣,車子不太讓行人,但起碼到了斑馬線,車速會慢下,若有人膽敢在人行道上騎車,也得特別注意別撞到行人。

到上海三天後,我學到的教訓是,行人不能太散漫,得隨時警覺才得以自保。車子對斑馬線視若無睹,在沒有交通警察與沒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即使有斑馬線,我還是不太敢單獨過馬路。這幾天,我都是站在斑馬線的一邊,等行人聚集多一點,有一群人互相掩護後,我才有勇氣與大家一起穿越橫衝直撞不太減速的車群。

即使走在紅磚人行道上,我也覺得若自己不眼睛放亮一點,似乎很難全身而退。

我剛到上海的傍晚,Nicole就帶我去其他台灣朋友家吃飯,晚餐前我們先去菜市場買點東西。我發現,市區菜市場內部規劃良好、看起來十分明亮,然而,入口處髒髒的人行道地上,卻有人拿著十字鎬敲著冰塊,準備拿來冰魚用。他整個敲冰塊工程占了人行道一半空間。我們經過時,那人顯然不覺得行人走過有何影響,正敲得起勁,碎冰四溢。突然,一些冰塊噴到我臉上,我大叫一聲,那人卻頭也不抬地繼續敲,好似稀鬆平常。

走在我身旁的Nicole大笑:"在這裡,妳自己要小心啦!"

這樣的警告,隔天就讓我拋到腦後。

昨天下午,Nicole去上班,我自己一人步行於上海前法租界盧灣區,其中長長窄窄的思南路,是很漂亮的綠色隧道,兩旁盡是舊時洋房,古色古香,沿途有孫中山宋慶齡、周恩來、梅蘭芳、張學良的故居別墅。悶熱的上海夏天,即使全市空氣灰濛汙濁,能走在這樣的綠意盎然的小路上,我以為,已經算是整下午唯一的小享受。

然而...

這條路上小小窄窄的人行道上,電動自行車時常在自己身邊呼嘯而過,且這些車從身後追上來時,通常沒有任何聲響,當快要撞到自己時,騎士才會大叫一聲,要自己閃邊。偶爾有幾台車,會有類似"叭咘"的車鈴,當你聽到這個聲音時,它已經快撞上自己,且絲毫沒有閃避行人的意思。我得警覺地跳開別擋路,否則就會挨撞。本來我邊走邊聽音樂,最後決定還是識相一點,即使在人行道上,還是得拿下耳機,耳聽八方小心一點。

上海人行道地上常常濕一大片,跟台灣以前一樣,那是冷氣滴水造成的。我剛到時,見到地上一片濕,通常會繞行而過,過了不久,發現家家戶戶冷氣皆滴水,我也就不再繞行,只會快速通過,否則走在人行道上,只能不斷蛇行。

昨天在那條思南路綠色隧道上,孫中山故居不遠處,紅磚地上有一灘水,我沒有想太多就踏過去,才踏過不到一秒鐘,空中嘩啦嘩啦落下一盆水,我嚇得大叫一聲。只差一秒,我真的就要全身濕透了!

旁邊工地的工人們,見到我受驚呆站在人行道上,咧嘴大笑,露出黑黑的牙齒。這是故意整人嗎? 太過分了! 還是在上海,見到地上有一灘水,就得自己意會到這裡可能有人會從自家潑水到人行道?

提高警覺閃躲保命,是上海街頭行人的求生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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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17日 星期四

揚名國際的台灣高中生之苦

本文刊登於聯合教育論壇2008/07/17

明天,是近十萬考生引頸期盼、大學指考成績揭曉的日子。然而,就在七月初,德國明鏡周刊網頁上,刊出了有關台灣高中生準備升學考試的報導。此篇德國報導標題為「誰敢放鬆狂歡,就是叛逆」(報導與圖片連結在此)。報導重點、也是讓德國人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是台灣的多數高中生,一直到畢業前夕,面對的只有從不間斷的考試,不只是一般的期中期末考,還有一連串的模擬考。讀高中的目標似乎只有一個,就是在大考裡得高分。

這篇德國報導一開始的摘要如下:

「對台灣高中生來說,準備升學考試已經是多麼繁重的壓力。然而,更可怕的是準備過程之漫長,大考之日似乎總是遙遙無期。由於台灣學生的高中生涯,面對的是一連串的考試,高中生們已經無法擺脫排山倒海的背書與補習。一位台灣學生表示,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報導也指出,台灣高中生畢業典禮後,並沒有任何舞會或活動,讓學生們慶祝自己完成了青少年的學習階段、即將邁入人生新旅程。因為,畢業後不久,大考也要來臨,任何想放鬆慶祝的念頭,只會被解讀為叛逆、不用功。

這篇報導也訪問了一位台灣學生當例子。受訪學生不久前才參加完高中畢業典禮,馬上又已經坐回圖書館唸書。報導描述他眼前擺了一本很厚的參考書,專注地盯著書本,用手指著書上的字句,拼命背書,好像要把所有的字吸進身體一般。他從週一到週日、從早到晚,不停地為大學指考背書,每天都讀到體力不支,累倒在桌上為止。

這篇德國報導的內容,對台灣任何一人來說,都只是大驚小怪。

然而,最令德國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台灣的高中教育,功能似乎只成為「考大學補習班」。 每個學生心中,只有大考的競爭與分數。而在德國,中學教育雖也是為了繼續升學作準備,但是與台灣的最大差別在,他們所謂「準備」的目標,並非升學考試的分數高低,而是上大學該有具備的能力與涵養。

高中教育的目的,是賦予學生在下一個學習階段,有獨立學習、找資料、思考的能力。德國學生唸了高中後不一定會上大學,轉讀職業學校的也不在少數。所以,整個中學生活,教育重點不會只是傳授考試得高分的技巧與知識,而是教導學生獨立處理問題與思考表達的方法。

這篇明鏡周刊的報導,是從德國人的角度來看台灣高中教育,對德國人來說,或許只是文化差異的趣聞之一。然而,這教育文化差異背後隱藏的大問號是,台灣中學生受到如此龐大的升學壓力,目的與功能,到底為了什麼?若只是為了在那幾場考試時能高分通過,進了大學後,如何能期待他們突然有大學生該具備的能力與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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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15日 星期二

有關散文寫作: 一點東西名家的意見小整理

上周末讀了Penguin Books出版的一本George Orwell小書Why I Write. 收集了四篇Orwell散文。第一篇與書同名的散文裡,Orwell整理出作家寫散文的四大主要目的。

我節錄Orwell所認為的四大散文寫作動機如下:

1. Sheer egoism/想要自我表現: 作家希望大眾覺得自己很聰明,希望成為大家談論的焦點,希望死後有人記得自己,希望讓那些在幼時輕視自己的大人們另眼相看...

2. Aesthetic enthusiasm/對美學的熱情: 有些作家寫散文是為了欣賞外在世界的美,享受語言使用的美,享受一篇散文抑揚頓挫的聲音與好故事帶來的體驗...

3. Historical impulse/歷史的衝擊: 作家希望為後代記錄下歷史事實...

4. Political purpose/政治目的: 作家希望利用散文寫作,把世界推往某一個方向,希望向大眾推銷宣傳某些概念...

看完這一段,我想到自己好多年前曾陸續記下一些五四文人對於散文寫作的看法。我找出這些筆記,整理一些意見如下。這群人與Orwell年代相去不遠,都是濁世滔滔的二十世紀初期。或許比較一下東西名家們對於散文寫作看法的異同與其背後原因,會是很有趣的一個小project:

周作人: 主張散文要有"記述的"、"藝術性的"特質,"需用自己的文句與思想","真實簡明便好"。

冰心: 主張散文創作"是由於不可意遏抑的靈感",並且是以作者自己的靈肉"來探索人生"。

朱自清說: 中國文學大抵以散文學為正宗,散文的發達,正式順勢。 散文意在表現自己,當然也可以批評著、解釋著人生的各面。

魯迅主張,小品文不該只是小擺設,生存的伈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但自然,他也能給人愉快和休息。

林語堂說小品文,可以發婚議論,可以暢泄衷情,可以摹繪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札記瑣屑,可以談天說地。又說散文知技巧在善志情感與議論於一爐。

梁實秋評散文的文調: 文調的美純粹是作者的性格的流露。 散文的美,不在乎你能寫出多少旁徵博引的故事穿插,亦不在多少典麗的辭句,而在能把心中的情思,乾乾淨淨直接了當地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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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9日 星期三

聽前東德政治犯的娓娓道來 (下)

這位灰髮阿伯,帶著我們,從廣場運送犯人的貨車停車處,沿著當年他們被羈押的路線,一一介紹秘密警察對付政治犯手段。

首先,他們當年連夜被帶入總部後,立刻被送往偵訊室裡,展開一連串的疲勞轟炸。每位政治犯都有專屬的警察來負責,而每位秘密警察都有一間裝潢得很溫馨詭異的辦公室。這位阿伯說,在這貼滿小花壁紙、蕾絲窗簾的辦公室裡,每天晚上都得接受整夜的拷問,沒有一天能睡覺,白天他則被關在房間裡,不准看書、不准發出任何聲音、不准有大動作,只能坐在床上,等待夜晚的來臨,繼續被偵訊拷問,這樣的疲勞轟炸,有可能會持續好幾個月,直到他們供出更多同夥為止。



即使這棟監獄裡,關滿了政治犯,監獄裡的設計,卻有辦法不讓任何犯人有互相碰面的機會,監獄走道上,都備有紅燈,若有犯人正被押往偵訊的途中而走在長廊上,牆上的紅燈便會亮起,如此一來,其他警察就會注意不讓自己負責的犯人走上走廊。因此,很多對夫妻,即使牢房只有一廊之隔,他們永遠不會碰面,也不知道對方就在附近。



被羈押的幾年,唯一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刻,是每日下午半小時的"關虎籠時間",犯人會被帶到只有一兩坪大小的"虎籠"裡,這個空間,四面都是水泥牆,上方蓋著電網,犯人可以走走跳跳伸展身體,但不能靠牆或發出任何聲音。這位阿伯說,在這監獄裡,自己遇不見任何一位同志,你得孤軍奮戰,對抗一群準備折磨自己的秘密警察。在這裡,最令人害怕的,倒不是失去自由或生命,而是一種陷入寂靜黑暗裡的孤單與恐懼,這種恐懼,很快讓人精神崩潰。



這棟監獄有一個駐站精神科醫師,專門"輔導"犯人。這位阿伯說,這位醫師,博士論文是寫有關"用精神輔導來懾服犯人的有效方法",他想出了很多可怕的招數,作了無數的實驗,專門研究最容易突破犯人心防(也就是最快讓犯人精神崩潰)的方法。而在東西德合併後,這位精神科醫師,居然繼續在這監獄附近隔兩條街的地方,開了自己的診所,到目前為止仍繼續執業。

講到這裡,他的語氣開始激動起來,話題繼續帶入前東德政治犯的平反與無奈。

在柏林圍牆倒塌後,各種平反的措施雖陸續落實,然而,政府目前做的仍極度不足,這些前政治犯,沒有一人不忿忿不平。

例如,前東德最後一任領導人Honecker在1989年後,雖被判刑,但卻因身體健康為由被釋放,他們舉家雖逃亡到智利,令人氣憤的是,政府卻負擔他們全家人在智利的生活。Honecker在幾年前病逝,目前他的妻子,每個月仍讓德國納稅人供養,過著富裕的退休生活。再者,還有非常多前東德官員與秘密警察,仍大搖大擺地擔任公職。例如,他到現在,還常遇見當年負責拷問他的那位警察,他已經退休,也坐擁著豐厚的退休金。

最讓他激動的一件事情,是前東德秘密警察監視紀錄資料庫的開放。

目前這資料庫,開放給前東德民眾,查閱自己當年被監視、竊聽或被爆料出賣的任何詳細紀錄。這位講解員阿伯,在資料庫開放後,才知道,當年他的名字被供出後,他雖逃亡躲藏好多天,卻仍被逮捕的原因---

他的文件夾,詳細記載,出賣他的,就是他自己的父母、與逃亡時宣稱願意幫忙他的好友。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願意見他的父母,他的生活裡,再也沒有任何好友: 他當年的好友們,若非已被折磨致死,就是出賣他的那一掛。他也不再相信任何人。講到這裡,他已紅了眼眶。

我們離去之前,他說,對照西班牙民主化後對轉型正義的忽視,德國政府的措施,雖仍令人無奈,也已算是有所努力。因為上述資料庫的開放,前東德任何曾從事參與過迫害人權的名單公諸於世,雖礙於法理情無法讓這一堆人血債血還,很多人也仍享有物質生活上的優渥,甚至能繼續保有原來職務,但他們在社會的地位與名聲也因為資料庫與名單的開放已經一落千丈,得不到尊敬。

反觀台灣,當年參與過人權迫害的眾多要角人物們,即使沒有受到任何實際的制裁,是否能像德國那樣,起碼受到足夠的社會公審?

延伸閱讀: 白色恐怖: 馬英九時代,我們更應該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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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5日 星期六

聽前東德政治犯的娓娓道來 (上)



近幾年來,或者應該說,在我看過的所有德國電影裡,最令我震撼的作品,是這部 The Lives of Others (trailer),背景為柏林圍牆未倒塌之前,一群藝術家與異議份子,飽受東德國家安全部(Stasi)監控的生活,在此先不多透露精彩的故事內容,若對這段歷史與前東德的可怕監控狀況有興趣的人,一定不能錯過這部得獎連連的好片。

今年三月的柏林之行,我於是參觀了這部電影的主要拍攝場景之一,前東德國家安全局(Stasi)的情報中心與監獄。這棟坐落在柏林東北方的拘留所, 從二戰一直到1989東西德合併之前, 是前東德情報人員拷問、折磨政治犯的主要場地。從1994年後,這處全東德最神秘、不為外界所知的拘留所,開放讓民眾參觀、裡面保存前東德四十年來鐵腕獨裁踐踏人權的鐵證,成了具代表性的人權紀念館。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此紀念館的導覽員。
目前這監獄紀念館的現場解說人員,全部是當年在這裡受過牢獄之災的政治犯。



我與德國友人Felix是在三月某周末一早,買票入內,那時報名導覽行程的觀光客尚不是很多,加我與Felix約莫有六七個人,我們買了票,在紀念館附設的小咖啡廳等著解說員來接我們。我記得那時氣溫仍很低,天空灰灰陰陰的,我們人手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身旁圍繞的,是一櫃櫃紀載前東德歷史與人物的書籍與影片。上述電影The lives of others與其劇本小說也坐落其中。

等了一會兒,穿著黑夾克的解說員走進來。他是一位灰著髮、駝著背、臉與紙一樣白的六十歲上下老先生。他一開口,我就開始擔心整趟導覽行程,對我來說會很吃力。這位老先生,講話不但輕聲細語,柏林口音也很重,而道地柏林口音德文,真是我很難突破的障礙。Felix人很好,不用我開口,他已拍拍胸脯說: 等一下有任何聽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我阿。

這位老先生,一開始便告訴大家,他在前東德的這段恐怖經驗,年代仍未久遠,他在此的解說員工作,算是救贖自己、擺脫精神創傷的一大助力,他接下來的導覽,多是發自內心的感受,並非照本宣科的講解,所以,他每周的每段解說都不盡相同。

接下來的兩小時,我聚精會神地聽著這位老先生娓娓道來,的確,他的每段講解,穿插了自身的經驗談與真誠的感受,即使他每周都當解說員,有時講到傷心處,他凹陷的眼眶,居然還是泛出了淚水。

他說,自己是在三十歲出頭時,某天半夜被秘密警察逮捕,只因為他跟某位企圖逃到西德卻失敗的友人隨口提過,友人若逃難成功,他或許也應該跟進。這位被秘密警察逮捕的朋友,受不了拷問,於是把他與數位其他朋友的名字供出來,這些年輕人,全都一一被抓進這棟監獄拘留改造。

他指著一輛停在廣場的九人座小貨車說,他就是被這樣的車,連夜送進這棟建築物。這輛小貨車外面漆著販賣水果蔬菜的標語,裡面卻隔出了一間密不通風的小監獄。基本上,四十多年來,這監獄建築物旁的鄰居與工廠員工,對於秘密警察總部的內部情況毫不知情,鄰人從不會見到任何人被逮補,他們只會見到類似運送蔬果用貨車,進進出出。這位解說員阿伯說,即便到了1989年他終於被釋放,他還是從來不知道自己曾待過這棟建築物,一直到1994年,這棟監獄對外開放參觀,他以觀光客的身分進入,他才明瞭自己受難的那幾年,居然就是在此度過。(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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