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7日 星期六

當科技工具的力量被過度詮釋

本文刊登於<嗷>雜誌

十二月二十日<嗷>在高雄舉辦的野草莓座談會中,有一場關於學運與網路科技使用的討論。野草莓學運與過往台灣社會運動最大的差異之一,即是網路科技的充分運用。網路傳播不但讓全台各地甚至國外的支持者,能夠更快獲得學運的相關資訊,即時影音傳播,也讓無法到場參與的支持者隨時關注現場狀況。網路科技對於此次學運宣傳的正面貢獻,眾所皆知,在此無須贅述。然而,十二月二十日的野草莓檢討座談會裡,有些與會者就他們在學運現場的觀察,提出網路對學運的限制。會中有教授指出,學運的網路直播,其實會抵銷一些學運的力量,此位教授甚至在學運開始時,曾建議學生關掉現場直播。例如,他認為有些人會因為能坐在電腦前觀看轉播,而不願親自到學運現場靜坐支持,因而影響到場支持者人數。

我認為,如此探討網路轉播對學運的負面限制、或著重網路科技對於學運成功的必要性,連帶點出了台灣社會許多領域裡普遍存在的問題--- 在台灣這科技島國裡,「科技發展使用」與「訊息溝通成果」兩議題的區分,仍太過模糊。

科技工具只負責傳遞,不負責溝通。科技的發展使用,與其承載內容的溝通目的,其實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前者只是傳遞後者的工具,工具再怎麼先進、再怎麼多元,並不會改變訊息接收者對於訊息內容論述的理解與立場態度。以此次學運為例,網路現場轉播的有無,當然能影響學運的宣傳速度與範圍,但並不改變網路使用者對學運訴求的認同與否; 同理,網路使用者不願改變習慣起身到場參與,也無須歸罪於資訊透過網路平台太過唾手可得; 畢竟,訊息接收者的態度改變,與資訊取得的難易度並無太大關聯,而是端看訊息內容論述是否能提供強大的理由,說服他們改變習慣與立場。

其實,網路、硬體材料、科技等資訊傳遞工具在功能上的過度詮釋,可見於台灣社會許多領域,其中又以教育尤為顯著。台灣教育改革十幾年來,始終以教材的多元化為重要革新手段之一。「一綱多本」即是最明顯的落實政策。教改人士始終誤信,只要教材多元化,即能賦予學生多元思考力。事實上,無論教材分配如何變革,只要教材內容的架構與教學方式維持原狀,學生的思考力培育,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改變。另一例是近年來,台灣學校為標榜課堂的數位化而使用的電子互動式白板。然而,教材的數位化或網路化,也未能讓學生跳脫填鴨式的學習。換句話說,多元教材與數位科技等硬體工具的革新,並無法衝破傳統教育的藩籬; 一個國家的教育,想要經歷典範轉移,要汰舊換新的,並非教材、技術與工具,而是它對整個教育理念的信仰與原則; 該改變的,正是教學工具所承載的訊息、觀念、內容設計。當然,後者在台灣的教育體制裡,幾十年來尚未改變過。

台灣社會對於科技與觀念兩者的探討界線太過模糊,上述的學運與教改議題只是其中兩例。科技的發展,當然可使傳遞工具更多元,然而,「多元工具的使用」與「訊息內容的建構」兩者在功能上的界線,若欠缺釐清,當溝通發生問題或成效不彰時,我們太容易歸因於前者而忽略後者。我們太容易以為,科技的革新與觀念的進步能畫等號、以為新技術的訓練等於創意的培育、以為網路平台上的頻繁互動即代表意見的溝通、以為訴求的廣泛迅速傳遞,就如同獲得更多人的支持認同。

總而言之,近年來,雖然有些研究的確開始質疑起科技的發展使用對觀念溝通的負面影響,我認為,如此檢視科技的限制,仍是過度詮釋了科技在溝通層面的影響力。技術、材料、網路等不過是溝通工具; 觀念說服的成敗或訊息接收者理解上的改變,端看溝通者本身如何架構與深化論點。同理,僵化的材料文本與溝通者本身思考力的缺乏,也不會因為傳遞工具的多元化或數位化而有一絲改變。於是,當我們忙於歌頌或強調科技工具的使用時,其實更應該正視檢討的,是來回穿梭於傳播管道的訊息論點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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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26日 星期五

柔軟的跨越

十二月中回到台灣後,心一直是暖的。

台灣的空氣是暖的; 新認識的朋友們,臉上掛著的笑容也是暖的。

這一個多星期以來,持續不斷地與不同的朋友們,談了許多我曾思考過很久的議題,關於社會、藝術、文化、教育等等; 我曾自以為,許多議題,我已在遙遠的國度,用訓練有素的方法思考論證過。

然而,無論我對議題能提供多少邏輯性的解釋、引述多少世界各處的事實,當我面對各式各類台灣人時,他們對於相同議題的不同理解、描述故事的不同態度、討論同議題時的不同氛圍,我還是太陌生。

我從不想被編入甚麼"學者、老師"等目錄,因為,對於其職業任務,我還是無法說出令人滿意的定義。我真正想做的,是發掘解決問題的方向。從我熟悉且信仰的向度出發,解決人的問題、人在不同社會脈絡面對的問題。

問題,只要有個犀利的切入點與現象觀察,或許不難詮釋; 解決方法,有邏輯與理論的支持,或許也不難推斷出。但對我這個空降的外星人來說,最困難的,是在台灣缺乏對社會現實的見識,對真實面,沒有足夠廣度的觀察---這是無奈的事實。在台灣,我還需要一種柔軟的跨越能力與實踐,穿梭於各類朋友們看待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詮釋方式,融入他們對世界的不同認識。

回台十幾天後,最珍貴的體驗與收穫,居然是這樣一道遲來的恍然大悟...


(圖:選自oj2005相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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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9日 星期二

野草莓, 我從萬里以外看到的

(圖. 由oj2005拍攝)

野草莓滿月了。
其實,我很感謝野草莓學運。

從學運一開始, 我就發現, 野草莓像是希臘神話梅杜莎那雙眼, 讓有些直視它的人, 居然成了没法思考的石頭。一整個月後, 野草莓對於身在萬里以外的我來說, 簡直是一面明澈的鏡子, 它把台灣內部, 無論是社會或者教育層面的許多癥結, 全展開在我面前.

這一個月來, 反對野草莓的聲浪從沒有停過. 令我最驚訝的是,從網路匿名謾罵、報紙的冷嘲熱諷、到名作家教授的批判,一切批評聲音,即使由不同層次的人、用不同的語言來包裝,或是醜陋髒話、或是振振有詞,這些反對聲音,居然能那樣的雷同,全都困在同樣的幾個爭議點,繞阿繞的,找不到出口。

從這面鏡子裡, 我看到盲目的虛假和平意識,讓台灣人太輕易地把"抗議"與"社會混亂"畫上等號. 無論是批評"野草莓占據自由廣場"、"野草莓違法集會"、"修集遊法會造成社會動亂"之類的反莓意見,都基於此。

或許我已經習慣了見到北德大城市, 例如我居住的布萊梅或者是首都柏林, 每週必上演的街頭抗議, 以及德國內部知名評論家們, 屢次撰文讚揚勇於上街頭抗議示威人士, 我對於那些秉著理性論述, 願意站出來對抗政府體制的社運人士, 十分尊敬. 他們是讓社會進步的一大動力.

而台灣多數中產階級, 甚至應負起喚醒公民意識責任的媒體與名社會評論家們, 寧願沉浸在自以為和平理性的氣氛裡, 就像被上了眼罩的馬匹, 只看得見眼前一小片膚淺表象. 即使嗅到被安祥氣氛掩蓋住的社會各問題, 除了盲目地別過臉去視而不見, 有些人還要伸出兩腳踐踏一番, 抱怨那些願意嘶聲力竭談論問題的人, 污染了自己眼前和平假象.

再者, 從我習慣的角度出發, 野草莓這面照妖鏡裡所呈現的, 還有一道道的鐵證, 再再反射出一個事實, 台灣有嚴重的邏輯教育缺失,公民教育的失敗, 讓我們欠缺有論證能力與意願的公民. 因此, 糾結在許多台灣人心裡的藍綠情節,永遠駕馭在所有議題的探討之上; 無論討論什麼議題, 只要"藍綠幽靈"飄了出來, 理性探討的空間即被斬斷.

很多批評野草莓的爭議點, 擺到其他社會, 都只顯的可笑. 例如"野草莓太泛政治化", "大學生要單純一點", 曾幾何時, 大學生要以"不懂政治"與"不理會複雜社會"為榮?

"有政治傾向, 理性地清楚地了解自己支持哪一個政黨的理念", 在每個民主社會, 原本應是人人都應要持有的公民條件, 但在台灣, 有了這條件, 馬上就與藍綠惡鬥牽連不清. 除非把自己裝扮的政治冷感, 或踩在虛假的中庸大道上, 否則就沒有提出訴求的正當性.

台灣這強大的藍綠幽靈, 殲滅了任何就事論事的空間.

在前幾期的新新聞專欄裡, 我讀到一段不算少見的呼籲:

台灣長期陷在國家與族群認同的矛盾中, 要跳脫這矛盾, 需要讓新的世代從小就建立起公民社會的意識, 和公民社會的運作規範, 只有在公民社會的基礎上, 才能讓國族認同的議題變成是可以理性溝通的討論.
公民教育與公民意識的培育, 對消滅上述幽靈來說, 極為也急為重要. (針對這點, 我曾經提過幾個具體建議). 當代許多教育理論已經清楚告訴我們, 公民意識, 不是上一上公民與道德課, 死背準則, 講講品德, 就能獲取. 那應是一整套理性與邏輯思考的訓練, 透過這些訓練, 相互尊重或同理心等心理認知意識, 才有辦法隨之而起.

我很感謝野草莓.

在我錯過第一手體驗台灣十年社會巨變的機會後, 凝視著野草莓這面鏡子,讓我清楚看見,台灣的公民社會,原來還是令人擔憂地、太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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