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灣返德第二天,時差仍很嚴重,睡得不太好,好在是週末,還不用上班。清晨四點,夢見在台灣的一些人,夢裡畫面還很清楚,但朦朧醒來之時不太確定自己身在哪裡。
回德國前,在台北因為談些公事,與某位系主任見面,他讀過我的著作,去年也聽過我演講,這回我在他面前聊了想法與計畫,他盯著我看,說了句:『妳很有膽量。』
我愣了一會兒,沒有追問為什麼他這麼想。
但,我有嗎?
十年來從沒有想過『有膽量』這類的形容詞套用在我身上的意義,直到去年我與鄧妮可討論起勇敢的意義,才發現,在這社會上,想不顧旁人眼光,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法,堅持走屬於自己的路,或許並不是這麼簡單。
鄧妮可是大我不到一個月的表姐,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不知是巧合還是互相影響,我們各自走上了讓其他人說『勇敢』『有膽量』的道路。她目前在上海當藝術家,經營藝廊『梅子』,她在上海的第一個個展昨天開幕。
今天打開電腦,接到了那位系主任的mail,想到他對我說的話,於是又找出鄧妮可去年寫給我的信,標題就是『勇敢』。
2009/2/23
A letter from nicole teng
決定轉行,改做創作有關的事情,為所謂的夢想,展開看不到終點的追尋。
做了十年的廣告,是從大學畢業的隔天就開始的,從沒有離開過。
身邊的朋友還有同事和朋友聽見我的決定時,一開始給我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一秒鐘就會說『其實這份新工作真的很適合你,我好羨慕你,我真希望我也有勇氣離開』,而有些人會用誇張卻也很誠摯的表情對我說:妳好勇敢。
我一點也沒想過勇敢這件事情,對於決定的本身,覺得那只是一個選擇罷了。
我對鄧導說:我覺得比起投資大把鈔票在建築這個事業上的你,我算哪門子的勇敢。
沒想到鄧導說,能夠放棄眼前的,常軌的,穩定的事物---他也覺得我很勇敢。
經由他的嘴巴一說,我覺得『勇敢』這個東西,原來存在更具體的價值。或許這不僅僅是一個決定這麼單純吧,也可能,對於我的人生,我總把事情看的單純一些,因為我覺得那樣才真的看的見,也看的清楚。
我是貨真價實了放棄了優渥的薪水跟穩定的工作,對於馬上來臨的升官和嶄新的主管辦公室,我一點也不心動。
我想這就是我,我只看我還沒有得到的那一邊。
一杯裝了一半的水,看到的是空的半邊,還是有水的半邊?
而對於自己的未來,巨大的忐忑和惶恐包圍我,好像在黑夜裡被推下海洋,雖然知道要不斷游水求生,卻不知道方向。
覺得自己好渺小,太渺小了。
2010年1月17日 星期日
[日記] 勇敢
2010年1月16日 星期六
我所看到的芬蘭2: 芬蘭教育大祕密
2009年算是我的『芬蘭年』:年初有位芬蘭博士生Tuomo拿了奬學金來我們組裡待了五個月,老師把他安排在我的研究室裡,我與他兩個人於是每天從早到晚面對面,一同工作近半年。2009年八月的芬蘭行,創造我旅行城市的高緯度新紀錄,盛夏八月的赫爾辛基,圍巾已經是上街必備單品。
與我朝夕相對的Tuomo有個習慣,就是不停地嘆氣或者大聲地深呼吸。一開始,這個習慣給我帶來很多困擾,我與歷年來共用研究室的同事們,大家心照不宣,只要進office就是完全安靜。研究室像打禪用的修行室,有時又像廝殺激烈的戰場,一切的劇情起伏都在每個人腦子裡上演,而這些高潮迭起的內心戲,需要外在的絕對安靜。
我發現他有這個習慣後,我開始跟著他嘆氣的頻率分心煩躁起來,每聽他嘆一次氣,我的戰鬥力就更薄弱,終於,某天我決定記下他每次嘆氣的時間,看看是我自己太敏感還是他嘆氣頻率真的太高。隔天午餐時間,我拿著密密麻麻時間紀錄想要跟他談這件事情,想不到,他開始講他太不順遂的念博士心路歷程,包括找不到長期的奬學金,指導教授不理他,有些理論他無法頓悟,等等。聽完他的境遇,我把那張『嘆氣紀錄』硬是塞回了口袋。
原來,這位芬蘭同學在求學上,真的有很多憂鬱很多煩惱,眼前這位朋友,就像是從Kaurismäki電影裡走出來的典型陰鬱芬蘭人。好吧,或許大聲深呼吸真能讓他好過一點~
接下來幾個月,我也就慢慢習慣他的嘆氣聲,他六月離開後,進來一位打字密集快速有如機關槍掃射的德國同事,這時,我反而想念起這間研究室曾經有的人氣。
芬蘭教育有個大祕密,是近幾年台灣信奉擁抱的myth。這個myth背後,還是脫不了以『國家競爭力』來判定教育成敗的邏輯。教育成敗當然不能直接與國家富裕程度畫等號。富裕的國家不一定有快樂的人民,中小學的學生上課時課程讓他們快樂學習,不一定有好的制度讓他們一路快樂無壓力到念完大學。
當然,有些部落格與市面上的好書,很詳細地紀錄了芬蘭中小學的教學現況,包括他們較活躍的課程設計與學習方法,社會福利制度配合下沒有任何一個小孩會被忽略,這些聽起來都比華人社會的教育厲害太多。這些講述不無道理,但我覺得,近幾年對芬蘭教育的推崇,把教育裡三種應該分開來談的東西混在一起:一個國家的社會福利,教育制度,教育內容。
這三種東西只要被混在一起,教育的成功與否,學生能力的評斷與原因,就容易失焦。也因為這三類些討論全混在一起,台灣教育部官員去芬蘭考察,東學西學,回來後只是效法些表象制度,忽略其他因素,根本不會有像芬蘭那樣的教育效果。
就我所知的芬蘭,最厲害的一點,是沒有任何一個學童會因為經濟壓力失學,這是一個國家社會福利的最高成就。但芬蘭的中小學課程內容與設計,也是以西方二十世紀起發展出來的教育概念為基準,當然就培養學生活躍思考力這點,比華人教育內容的來得進步,但芬蘭與其他歐陸國家或澳洲等國,教育基準並沒有太大差別。應該說,西方教育課程背後的哲學理論從二十世紀發展到此,仍少有突破。當然,台灣的中小學人文教育,連這些二十世紀發展的教育概念都很難趕上。
芬蘭學生高中畢業後,也必須面對競爭激烈的大學考試,能上高學費的補習班也是富裕學生的優勢,Tuomo說,高中生第一年考不上大學窩補習班一年重考,也是很普遍的現象。不過,如同德國的教育制度,不考大學還是有上職校的選擇。不一定要念大學才能在社會上立足。
因此,既然中小學教育內容與其他西方國家差異不大,大學生的素質其實跟其他歐陸國家並沒有相差太多。反而因為民族性,社會政策或其他因素[註],芬蘭人在歐陸的刻板印象,反而是鬱鬱寡歡不多言。
我的『2009芬蘭年』,有與芬蘭人朝夕相處五個月的觀察與『訪談』;有到赫爾辛基大學workshops面對芬蘭研究生的經驗,我覺得芬蘭教育其實沒什麼大祕密:它有如同其他歐陸國家一樣,跟華人學生比起來較快樂的中小學生,但沒有比其他國家更優質的大學生。而這些快樂的中小學生,長大後若想上大學,要面對的壓力比起台灣學生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芬蘭教育,最讓人羨慕的,就是政府確保沒有任何一個學童會因為父母經濟因素而受忽略。台灣教育部官員屢次到歐陸考察想學芬蘭。與其學點皮毛制度亂應用,不如先學會怎樣讓國內每一位弱勢兒童都能受到平等教育與關照吧。
[註]曾看過一則報導,有學者認為芬蘭語系的獨特讓他們認為自己不被了解,處在歐陸鄰國間非常格格不入,也是造成他們特別憂鬱的原因之一。有這說法,但可信度尚待證明!
延伸閱讀:[旅行]我所看到的芬蘭1: 酗酒的刻板印象
2010年1月11日 星期一
[讀書筆記]日治時期台灣公民教育與公民特性1
奇怪的很,最能讓我靜下心來讀書幾小時不釋手的地方,還是台灣家裡。
那裡有熟悉的老椅子,加上碼頭邊吹來的海風,無論哪一個圖書館、咖啡館、或者是令我一踏進去就操煩的德國研究室,都無法讓我像在家裡一樣平靜地看書,專注地讀書。
這次回台灣,就在家裡讀了幾本好書。其中讓我獲益最多的,是王錦雀寫的<日治時期台灣公民教育與公民特性>,書是去年就買的,幾個星期前我終於接續去年讀完的書序,從第一章開始細讀起。
這本書是作者的博士論文,背景與研究十分扎實。在進入重點分析之前,前幾章也清楚描繪台灣日治時期的歷史與政策背景。即使這是博論改編,整本書讀起來還是毫無負擔,文字很順暢。
對我來說,這本書最珍貴的地方有三點:
第一在於它的重點擺在教育的內容而非只有教育制度; 就如同作者所說:「有關(日治時期)教育制度敘述的研究極多,而有關學校教育內容,課程,教材的研究卻幾乎沒有。」(p25) [註]
第二是這本書分析的科目是『國語文』與『修身』。即使是當今的台灣教育,這兩類科目的課程內容,都還是爭議不斷。
第三則是作者把這兩個科目的課程內容,跟當時一些民間概況與文化現象作連結,直接分析這兩類課程怎樣影響人們在當時社會的行為。
在更詳細地講述這三點之前,想先提的是,我在讀這本書時,隨著作者的語言描述進入了我阿公阿媽青少年的時代;同時,我腦子裡某部分的開關也常被書的某些章節啟動,依序抓出一些日本殖民時期課程內容與當今教育內容近乎共通的相似點。這部分常令我發笑,因為,讀到作者對殖民時期一些課程的批判,我覺得把這些批評內容的主詞改一下,還是可直接copy & paste,適用於當今教育。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這本書讓我如此受益的原因之一。
(待續)
[註] 根據作者所述: 在這本書之前,林茂生所寫的【日本統治下台灣的學校教育-其發展及有關文化之歷史分析與探討】是對「日治時期學校課程內容」研究涵蓋最廣也最精闢的著作。